語言所構築的世界
最近重新看了維根斯坦的簡單版傳記,接下來便是每週一次的陳芳明台灣文學史課程,每週都有文本可以讀,每週課程上都是思維的翻新與價值體系的再造。然後,十一月中下旬時遇到一個非常非常有趣的人,來往之間打磨了不少文史甚至人生的觀念。
我很愛講的一句話:「語言是世界的模型」。這個敘述無疑簡化窄化模糊化了諸多論證與概念。待重點維根斯坦,才發現他老兄講的是:思想是事實的邏輯圖像,而命題(可用語言符碼呈現 ← 我自己加的)是以我們能夠讀或聽的方式所從事的思想表達。我們有辦法藉由語言來表達某種思想,進而讓大家一窺事實的些許面向。
在與人對談中,我也會注意自己的用字遣詞、一字一句。有時在要講一句話前,或者是在之間,腦中同時會有四五個詞彙供我選擇。比方說,在形成一個有張力的場面,可能會出現以下思考:用「衝突」好像太過火爆,用「扞格」太過文藝又可能會需要多加解釋,用「口角」又流於街頭雞毛蒜皮無謂之爭的樣態,用「不愉快」顯得世故又太老練了些…當然,這些思考在電光石火間熄滅,不過餘燼仍存時仍會細細回頭咀嚼可以怎麼更完善地以語言來投射事實。偶爾腦容不足,還是會有支支吾吾的時候。
事實先於語言與思想存在,然而,語言與思想到底孰先孰後,實在是個難解的問題。
作為一個醫生,在閒暇時間已有限的狀況下,參加一些藝文活動講座有時也會備受側目。還記得文學課時,有位不熟的同學問我說我是不是文學類的學生,我說不是,我是內科住院醫師時,她那個訝異的表情,以及有點不知所措下,吞吐幾句「噢…真的是很斜槓」時,我還是微微地感到不爽。
斜槓你老貓咪咧。
後來回想,那位同學會不會覺得興趣廣泛的背後,是否是個醫術不精無心醫學的醫師啊。(或許只是我腦補。)對我而言,世界上各領域的知識都有一定的關連性,劃分出知識領域的作法比較像是因應學術生產分工化的需求。作為一個 Homo sapiens,主動追求身處世界的知識,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還記得當時新惠問說,不知道這一系列文學史課我們會想聽什麼、想學什麼。我說,我沒有辦法代替同學們回答,但至少對個人而言,我想學習各式各樣的文學理論、語彙,閱讀各式的文本也能開展我們的視野,了解原來同樣一件事,可以有那麼不同的呈現方式。在獨處時,或者不與他人對話時,通常我的腦中會出現類似旁白的敘述來整理思緒,有些時候這些思緒並沒有辦法找到可以歸類的領域,就這麼紛亂地攪成一團。然而,在學到一些專業詞彙或概念後,這些盤根錯結的毛線找到一個個的卯釘,可以讓它在心智地圖中更為清楚地顯現相對位置。像是最近學到的眾聲喧嘩 (heteroglossia) 與布廸厄 「知識場域」/張誦聖「文學場域」,除了它可以作為思考的中繼點外,又讓我可以根基於這些理論向過去的經驗與思維建立起連結。
我畢竟還是討厭紙上談兵坐而不行。建構思想乃至價值體系的背後,終究還是要回到個人日常的決策以及核心原則的實踐。在醫療場域中帶醫學生們時,我除了講述個案與醫學知識外,更喜歡藉由這些故事來闡述應該要用什麼態度來面對自己的職業,乃至人生。我想,或許這些 clerk 們會忘記血癌裡駁雜的鑑別診斷,卻很難忘記當時得到的一些啟示吧。既然會影響一個人那麼長遠,我又怎麼能不去細究自己所講出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