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物整合的現實
吳懷珏 Gem Wu 撰
(註:陳述個案細節改動過以保護病人隱私)
這個月在老年科最有感的莫過於藥物整合。
過去自覺處理 paramedical (非醫療但和醫療相關的問題,暫且翻作「近醫療庶務」)的事務還會稍微留心,也還算上手。到老年科幾乎是各面向生活起居大小的 debug 被訓練過一輪,才知道自己究竟還是太嫩。我在值班時,發現對方在完全沒告知醫護的狀況下自行調藥給藥,越調問題越多,對著病家微慍地碎念了十幾分鐘。後來想想,浪費藥或自己調度藥品好像也是種庶民常態,會這樣生氣大概還是自己少見多怪。
值班時,病人的老公自稱獸醫師,跑來護理站和我說,「她的胃部不舒服,想吃舒緩的安眠藥」,我一聽覺得怪,去評估了一下,排除一些危及生命的診斷,便先開了病人本來就在吃的胃藥給她,同時衛教了一下病人的老公,胃部甚至是胸口不舒服的話,要先量個血壓以及看看相關的症狀,再給她藥,況且,門診的藥囑不是這樣用的。「我知道啦,」他說,「我是獸醫,我會幫她調藥,像她吃太多藥的時候,我會把其他藥撿起來叫她別吃。」一聽非同小可,抱著一堆藥袋和對方一筆一筆對藥。
沒對藥還好,一對不得了。樂多直接用碗裝灌下去,睡前藥物完全沒吃,神經科開的失智症動作障礙等藥劑量和頻次幾乎沒照醫囑來。我將病人實際用藥的狀況另外寫了份病歷,印出來,釘在神內回診單上。
然後,病人家屬又殺出來,「我想給病人灌腸」。我盯著他五秒,說,我們已經給過軟便瀉藥並塞了一劑總共三種藥,她也成功解便,家屬仍堅持了一陣,經幾番說服後才放棄。然後過沒多久,我聽到他和隔壁「交流」如何自行調藥。實在忍無可忍,我坐到對方旁邊,念了他十幾分鐘,和他說藥這樣吃會有某某副作用,不吃又會有某某副作用,最後說,「我知道你當過獸醫,但你當獸醫的時候沒在看動物的失智症對吧?」
直到睡前還在反覆思考這件事,才驚覺到自己好像第一次親身面對「不遵藥囑」的巨大落差。少見,才會多怪。
還記得之前自己做的「多重用藥怎麼減」報告,現在想起來,當時整理的美國 Beer’s criteria、歐洲STOPP/START,以及減藥遊戲,離執行面又有多大的落差。指引沒有辦法告訴我們,當病人或家屬堅持要開某藥但你覺得沒什麼助益時,到底是要強烈拒絕還是任由他去,指引也沒有告訴我們,病人或家屬的調藥行為,醫護要在哪裡劃出界線,告訴他們哪些可以動,哪些最好給我住手。
盡信書倒不如無書。
聽老年科的張家銘主任分享怎麼整合藥物,他說,有許許多多的指引叫我們什麼要開、什麼不要開,但現實總有許多限制,他的心法便是依著安全 > 有效 > 方便 > 便宜的優先順序去撿藥、除藥,不要受制於「避免開立」這種字面上的意思。
藥物的安全性、有效性,除了藥典上所敘的副作用與作用,還有每個病人各自的特異反應(總歸一句:每個人體質不同),這需要用了一段時間、問診才問得出來。而方便性、經濟性則受病人社會、經濟、教育、家庭支持、失智、失能程度而所有不同,這更需要周全地掌握病家身心靈的狀況。
如此來來回回,對醫生來說,門診一個病人要藥物整合,不僅時間成本可觀,還牽涉到專科甚至次專的權責劃分。如此一來,更為複雜。
藥物整合的英文為 Medication Reconciliation 不是沒有道理,Reconcile 可以翻譯為「調和」,又可以翻作「調解」,甚至是「重新建立關係」。不同醫師開的藥物可能會打架,打架到最後的結果是病人輸,這是大家都不希望的局面。
高明的醫師會注意其他醫師開立什麼樣的藥物,避開藥物相衝的危險;更高明的醫師還會思考到病人服藥是否面臨麻煩、在意什麼樣的作用副作用,甚至能從更為巨觀的角度思考所有的藥物可以怎麼組合。不過,也需要涉獵夠廣、有足夠(用)的次專科知識,甚至有足夠的跨科經驗,才有辦法整合到其他次專去。
在個次專科就醫如此方便的環境中,再引入基層或GP來整合藥物雖然困難,但也有必要。或許有一天,各專科的醫師掌握得到藥物整合的精髓,就不一定需要調解人的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