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疾病的隱喻:確診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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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篩兩條線。」「我確診了。」「我有接觸史,現在有症狀。」隨著感染的人數爬升,我們越來越習慣這種看似隱晦實則明確的敘述。

醫師也是,我們用不同的語彙代稱許多疾病,一開始的未明示肺炎、武漢肺炎、冠狀病毒感染,到最後專有名詞的敲定,畫出醫學對疾病認知的取徑。古柏曼 (Jerome Groopman) 曾在《紐約客》寫道:「語言對醫術而言,便和聽診器和手術刀一樣重要。醫生所使用的詞彙中,又以他對疾病的稱呼最具影響力。疾病名稱會成為患者身份認同的一部份。」當醫師告知病人:「你確診新冠肺炎了。」隨之而來的,除了獲得了新的病人身份外,還有接連串的隔離、服藥,以及對自己近一週來接觸過親友的各種抱歉。

當我們用軍事詞彙形容疾病:防疫視同作戰、殲滅病毒,站在健康對面的,是病毒,還是罹病的人?疾病作為生命的暗面,依桑塔格的說法,是一種「較幽暗的公民身分」,而「每個來到這世界的人都握有雙重公民身分──既是健康王國的公民,也是疾病王國的公民。」總有一天,每個人會拿到疾病護照,往疾病的國度邁進。誠如臉友趙麟宇醫師所述,染病隔離的過程,是一種「通過儀式(Rite de Passage,英文為 Rite of passage),會使得未染疫與已染疫成為兩個不同的族群。」此言,與《疾病的隱喻》不謀而合。在美國,為了讓醫療人力不至於匱乏到崩潰,已開放確診醫療人員回醫院照顧確診患者。

當我早上快篩陽性,依感染管制人員指示在急診採完 PCR,回家居家隔離時,媽媽的電腦剛好播音樂劇《吉屋出租 RENT》的 Will I。裡面的歌詞只有四句,受疾病折磨的人們反覆輪唱著:「我會不會失去我的尊嚴? Will I lose my dignity? // 會有人關心我嗎?Will someone care? // 我是否能夠在明天 Will I wake tomorrow // 從惡夢中醒來? From this nightmare?」頓時感覺到現實與作品間互為隱喻。

不過現實化解了歌詞的擔憂。也謝謝身邊人的關心與體諒,在急診外訓的住院醫師備受關心。在一個個私訊,向身邊的人告知確診、取消相約的過程中,也是個感受到善意的過程。

當新冠肺炎這個疾病逐漸被釐清、治療率上升,疾病的隱喻必定發生重大的改變。一年多前,藥物還沒開發成功、疫苗施打率向未普及,一個個的確診,我們對這個疾病的恐懼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我們嚴加檢視個案的足跡,生怕有一絲時間與空間上的重疊。2022 年的 Omicron 變異株,在病情表現更為輕微卻更為廣泛的狀況下,我們也感受到社會對疾病想法的轉變。2021 年時,它被貼上常去風化場所的標籤,2022 年的這幾個月,反而「沒有認識的人確診」這件事會被視為沒朋友,說不定再過幾個月,沒有確診才被當作沒朋友(還是先不要好了)。

居家隔離的七天,或許會改寫我對時間的感受。時間彷彿脫了臼,別人的時間在行進,別人在醫療的場域上照顧病人,而我卻關在家裡。作為一個閒不下來的人,我也很想像《長路》裡父親的絮語所述:「沒有待辦事項,每個日子都聽從自己的旨意;時間,時間裡沒有後來,現在就是後來。」然而,然而,正式接到 PCR 結果的我,卻還是列下了一串待辦待讀清單。隔離即使在現實中是生理的孤獨,心理的踏實卻不會讓一切難以忍受。也感謝家人,為了照顧生病的親人,往往必須放棄或犠牲事業,而面對疾病與染疫的風險,也有一定的壓力。謝謝家人以及身邊的親友,還有醫院因應我們這種染疫醫療人員的措施與支持。

[1] Jerome Groopman 更多在 The New Yorkers 的文章,可參考此網頁 https://www.newyorker.com/contributors/jerome-groopman

[2] 桑塔格《疾病的隱喻》

[3] The Washington Post. Stressed hospitals are asking workers with covid to return — even if they may be infectious. (2022)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health/2022/01/23/hospital-workers-covid-isolation-cdc/

[4] Will I — Musical Rent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wqrSmwwvBI&ab_channel=St.Jacob%27sCho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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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m Wu 吳懷珏
Gem Wu 吳懷珏

Written by Gem Wu 吳懷珏

醫生。雖然臨床好玩,也不願意放棄研究、聽講,以及寫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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