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醫師在腎臟科讀《腎友川柳》

吳懷珏 Gem Wu 筆

醫生至少當了兩年,讀過的文學書也累積了一些。不過呢,病友寫的文字,回想起來,我讀過的著實不多,想起來也頗為慚愧,畢竟每天工作面對的就是病人。在拿到《腎友川柳》詩集的當天,不到一個小時便把它讀完。

一個月的腎臟科即將期滿,有時竟覺得自己的生活與腎友相差無幾。夜不成眠的晚上,隔壁床瞻妄下發出來的亂吼與我們狂震的公務機交替呼應;我們同樣數著洗腎的日子與排程,這天可以,那天太滿,這些要求很難執行。每天接近二十床的緊張突然出院剩下十三床,竟頓覺輕鬆,連準時四點半下班都成為一種本科新的可能。

抽號碼牌 > 裝水 > 領錢 > 批價 > 領藥 > 打針 > 回家 排程的能力變好了 〈系統化〉

而住院醫師的版本會是:你想出院或主治醫師說可以出院 > 向護理師要剩下的自備藥並一顆顆數算 > 幫你約回診(會特別注意你習慣在什麼地方看診順便幫你掛其他科還會特別安排在同一天以免你舟車勞頓)> 幫你整理你住院過程的所有狀況並寫成病歷摘要印出來 > 幫你依著住院洗腎醫囑與你各種電解數質以及習慣等開出洗腎醫囑(也是要印出來蓋上我們的小紅章)> 打電話拜託人家安排個洗腎床位 > 幫你開足夠量的量回診(有些人還會順便多要一些其他藥帶回家這時忙碌的住院醫師陷入服膺健保還是服務你方便的兩難)> 再加上一疊門診收血X光 > 拿給護理師結束這一回合 > 前面任何一個環節任何人有什麼意見或狀況,有可能要再來過一次,狀況當然也包括突然不想出院。

老實說,我這時才真切感受到為何醫學系要選出我們這些會考試的人來,因為這些不太需要醫學知識的文書工作細心檢查、將工作系統化,才比較不會浪費紙。

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在做什麼?←開始瞻妄。抬頭一看時鐘,好像每天都可以達到一六八斷時的標準,毫不費力。

因為看醫生

延誤了一餐

醫生也是〈誤餐〉

手開始抖後,才偷偷跑去吃了護理師塞給我的巧克力霸。

看了五六個醫生

沒有一個醫生

看起來健康〈醫生你還好嗎〉

不過也謝謝提醒,為了不要變成那種叫病人運動自己卻不動的醫生,每次值班後最期待的就是下班後能到相對不群聚的健身房運動。然而自己與時針競走時還是往往落敗,右下角跳出來的工時提醒彷彿也是種自己效率不彰的提醒。

沒有盡頭的

東西最可怕不是嗎

所以病來了〈盡頭〉

最可怕的是十一點快到事情還沒做完時,病(人)來住院了。(然後我們又要多留個一小時)

今天越來越像

昨天

再病幾年

明天

也會變得像昨天〈無時間感〉

忙碌時的確會如此,還好查房時主治醫師熱心教學、見習的學弟妹也用心發問,才在日復一日的薛西佛斯式重訓中獲得一些意義與知識的喜悅。也對於這個月跟的學弟妹有點慚愧,在其他科還有辦法把晚上讀的內容與學生們分享,這幾週實在難以達到這個目標,頂多只能利用重訓的空檔查查醫學文獻與研究來補足自己知識上的匱乏。

這個月看起來人力的確也吃緊,總醫師也努力地讓大家工作能相對平均,身邊的住院醫師同事們也常常忙不過來。說件好笑的事,有個護理師跑來問我某床為什麼要某種藥,我說我沒什麼印象,讓我打開醫囑系統看看,才發現不是我的病人,她說,欸,拍謝啦,吳醫師你病人最多我才以為是你的。不過也謝謝總醫師,在代班上也做了些調整,才不至於在臨床崩潰。

手指翻撥疾病隱喻的時候,是否也在旁觀他人之痛苦?相比之下臨床工作中除了肚子會餓到痛以外,還不至於到痛苦的程度。疲累嗎?我也不知道。總覺得幾乎在醫院工作的人都滿疲憊的,大概只有特休或是確診才能喘口氣。

讀到這本《腎友川柳》,其中對於自身情境的反思與喜劇化,甚至讓醫生有種被病人同理的感覺。讓我這個住院醫師不只離苦,某種程度上也得樂。

--

--

Gem Wu 吳懷珏

醫生。雖然臨床好玩,也不願意放棄研究、聽講,以及寫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