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女子的畫像 PORTRAIT OF A LADY ON FIRE 影評：三張畫道盡女性間情愛的桎梧與救贖
撰文：吳懷珏
註：本篇有劇透，私以為爆雷與否不影響觀看品質。
在畫家踏上這幢莊園的海岸前，已經有張未完成畫作靜靜地躺在角落，這張由男性畫家試圖凝視但未果的作品，就這麼被火焰給吞噬，而海報上富家千金的裙擺，也沾上了火苗。或許作品中，男性凝視得以被燒燼，但現實則是陷入烈焰的、活生生的女人們。
第一幅畫：侷限於視觀的平面
透過回憶而不是反覆凝視對照的畫作，反而更侷限於視觀本身：艾洛伊茲的綠裙、倔強而下撇的唇、傲人卻孤獨的眼神。
「這真的是我嗎？」 「妳是這樣看我的嗎？」
將可見的視覺化，反而換來的是「不像」這種畫家難以接受的批評。於是瑪莉安反駁。
「它不只是我...它還包括了規則、傳統以及概念。」
而這些傳統只能男繪女不准女畫男，這些規則只能將左手放置於木檯上，這些美學概念只重視的是維妙維肖。這些傳統還包括，女人只能被區分為已婚和未嫁，女人與女人之間不能迸發愛情，而女人無論貧富，終於還是個附屬。這些肖像裡繪進去的，不只是她的肖像，而是當時的社會結構。
「當我一個人時，我感受到妳所說的自由，但我同時感受到妳的不在。」(In solitude, I felt the liberty you spoke of, but I also felt your absence.)
這句正是艾洛伊茲崖邊漫步後的所感，更是她看了畫之後不滿的源頭。她期望的是，瑪莉安能以一個不可見卻為她所能感受到的方式，存在於畫中。
初生的愛苗常常磨擦而迸發，僅需要輕輕一划，柴火間隙竄出巨焰。
韋瓦第的 L’estate 夏之急板，琴鍵錯落如暴雨，澆不息的反而益發猛烈。
第二幅畫：從視觀至全位觀
直至母親的遠行，父權的短暫缺席 [1]，瑪莉安在揭露自我身份後，眼睛連同身體感受一併被攤開，赤裸裸地 (figuratively and literally) 凝視著艾洛伊茲。
「他並非萬能，卻妄想畫出世界，妄想把世界改變為景物， 並讓人看到，這個世界是如何打動我們的。」— 梅洛龐蒂 [2][3]
圖畫試圖脫離視覺平面，拉入了所有的感官的體驗與沛然的情感，連艾洛伊茲看了畫，也不禁讚嘆道：
「我有所改變。」
她的意思不只是畫中的她，更是現實中的她、身在與瑪莉安親密關係的她，從畫中，她也感受到愛人眼中的她，不只是畫家眼中的她。
而瑪莉安變得不只在畫肖象，更是肖象裡面的人在她身上繾蜷纏綿、私語，在她身上倚著頭思考，在她身上重構自身的意識。
冓火之夜中，兩人緩步繞著女孩、女人們的吟唱的拉丁文頌歌，猶如中北歐傳統的、不屬於基督文化中的女巫之夜（ Walpurgisnacht ）一景 ，幽暗、陰性、伏於角落的、倍受忽視的，與兩人之間的情欲，以如此晦暗的方式傳頌。
In den Weiden werden unsere Träume klingen 我們的夢境在草地上輕脆地響起Und die Winde werden unsre Lieder singen 我們的曲子在風中被吟唱著
Lasst uns mit den Funken übers Feuer springen 讓我們隨著火焰上的火花躍動
In der Walpurgisnacht! 在女巫之夜！ [4]
而畫作臻至完成，兩人世界也幾近尾聲，瑪莉安表達出想要毀畫的意念，無疑是一種反抗。然而，她無法理解，更無法原諒的是，艾洛伊茲無法支身一人抵抗她母親背後羅密的社會傳統結構。
就算母親不在，母親的影響力還在。
就算父親不在，性別的壓迫還在。
第三幅畫：畫作中畫家的獻身
兩人在畫室裡，不同於先前兩幅為的是聯姻。她們為的是彼此的回憶作畫。畫家帶著她的身體作畫，借用她的身體於世界，甚至是被繪的客體，再將她所經歷的世界質變為畫 [5]。畫家本人與世界，以及客體彼此交融。無疑是以最陰性的方式，打破了唯物觀上的主客關係。
28 頁，剛好留白的一頁，就這麼夾在奧菲斯這種具有女性陰性隱喻的洞穴神話寓言中，而艾洛伊茲的修長手指，陷入肉體化成的扉頁。
唯一的交響曲：掙脫束縛的選擇
正如台南真善美在放映本片前的《小婦人》電影預告，瑟夏羅南對著心愛的夏勒梅大喊：「我不要結婚，我和你會過得很悲慘。(We will be miserable!!) (錯頻了XD)」一樣。
現實隨時間變得殘酷，回憶反而在屢經擦拭後益發美好。奧菲斯的回頭也不過如此，選擇懷念失去是詩人，選擇懷抱現實是情人。現實是彈壞了的音符，回憶是廳中的交響。韋瓦第的夏在片尾拉長而悠揚，猶如女巫給的藥，使人會飛翔，而且使時間漫長，從此掙脫時間與空間的束縛。
捨命的奔跑為得回頭的一瞬，而夏日歡愉 (Summer fling) 的回憶是對現實最無聲的反抗。
參考文獻 Reference
[1] 賈小米.COM
[2] Maurice Merleau-Ponty, Sense and Non-Sense, 19.
[3] 劉亞蘭（2008），我們可以溫柔地互看嗎？論梅洛龐蒂與伊希嘉黑的視覺觀。
[4] Gem Wu，FAUN牧農神 — Walpurgisnacht 女巫之夜 [中德字幕] 影片。
[5] 高文萱，讀梅洛龐蒂 "Eye and Mind"。
[6] 張亦絢，撩妹嗎？妹也很會撩妹 — — 張亦絢看《燃燒女子的畫像》。
[7] BIOS monthly《燃燒女子的畫像》導演瑟琳席安瑪訪談：我想歸還她們渴望「跑」的衝動。
